长草的古右右

【此山】十

齐仲远知道,他有些失了态。 

他回了房,提笔写了几个字,就蹙起了眉。笔被随意掷在一旁,笔尖正触到纸的边沿,墨色氤氲开来,像朵沉沉的黑云。

院子里,商徵快步走到孟珣身旁,小心扶起孩子,把那虚弱的身子揽住,“还好吗?”

孟珣只是淌着眼泪,半倚在商徵怀里,明明疼得发颤,却又不出一声,只伸手拽住些商徵的衣角,轻轻晃了晃。

商徵叹了口气,“坚持一下,我扶你回去。”

商徵忙前忙后,给人擦净了脸,又换了身干爽的衣衫,细细地把伤处都上了药。孟珣趴在床上,依旧没有说话,除了因弄到伤而痛哼出来的几声,全一副安安静静任人摆布的模样。

商徵收拾完,又叹了口气,伸手摸摸孩子的脑袋,“是我连累你。”

孟珣吸了吸鼻子,终于开口,“师兄不用这么想,我心里知道的,我不是在替师兄受罚,先生他,罚的本就是我。”

一开始不明白,现在,他却明白了。

商徵轻笑一声,“这么聪明,怎么还总上赶着顶先生的火呢。”

孟珣不答他的话,把眼睛往袖上蹭了蹭,又安静了。

商徵摇头,给他掖了掖被角,“好生休息一下,我先去……去找先生……”

孟珣扭头看商徵,“师兄不会有事吧?”

他记得,齐仲远对商徵说过,你的事,还没完。

商徵扯起个笑,“想什么呢,好好歇着。”

 

商徵才走到齐仲远门前,便闻到了一股酒香。味道他再熟悉不过,酒是先生酿的,先生只喝这一种,却不常喝,只在几个特定的时间,比如中秋,又比如……而今天,先生怎么会喝起酒来呢?

商徵小心地敲了敲门,“先生。”

很久,里面才传来一声“进”。

齐仲远喝得微醺,见商徵进来也不做声,仰头又灌下了一杯。

商徵心里酸涩得很,又不敢多言,只劝道,“先生少喝点吧,伤身。”

下一秒,那酒杯便被扔在了商徵脚下。

商徵默默拾起来,看了看他先生,却没把酒杯递回去。

“拿来。”齐仲远朝商徵伸出手,声音冷冷的,又带着些说不明的东西。

“先生……”商徵捏紧了杯子,垂下眼,微微摇了摇头,“先生保重身体。”

齐仲远眯了眯眼,随手拿起桌上的青瓷笔架就掷了过去,正打到商徵的额头。

商徵痛哼一声,又瞬间止住声音,什么事都没发生般把笔架捡起,躬身放在了桌案上。

齐仲远终于清醒了些,他呼出口气,定了定神,朝商徵招手,“过来。”

商徵把手中的杯子放在了一旁的架子上,才慢慢走到了他先生的身边。齐仲远抬手摸了摸商徵额上刚出的青紫,眸色暗了暗,又道,“上衣褪了。”

商徵见着齐仲远不甚清醒的模样,也不敢违逆,心中颤了一颤,乖顺地照做。小臂上的伤痕还没消,背上肩上又都有了新的伤,都是刚才过招时折扇打出来的,一下就是一片青紫,连腰侧都挨了几下。

齐仲远顿了顿,有些摇晃地站起身,从架子上取来了药瓶,一言不发地打开,就要给商徵上药。

商徵惊了惊,本能地退了一步。他本以为,先生让他褪衣是要罚他。

“再过来些。”齐仲远坐回椅子上,伸手,却没碰到商徵的身体,眉头一下子便蹙起来了,声音有些不耐。

商徵愣愣地站回去,齐仲远便沾了药膏,一点点涂上了商徵身上的伤。

商徵的身量已经逐渐长开,齐仲远坐着,上药颇有些吃力,却一点也没有厌烦,极为认真地伸直了手臂,仔仔细细地把药覆盖上那些青紫。

商徵却看不下去了,他双腿一曲,乖巧地跪在了齐仲远的膝前。

齐仲远的眼里有些酒后的迷蒙,眉目却柔和下来,他伸了另一只手抚了下商徵的脑袋,又继续上起了药。

 

商徵离齐仲远离得极近,近到一低头,就可以靠在他先生的膝上,他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他先生一脸专注地上着药,鼻子一酸,险些落下泪来。

商徵连忙扭转过头,那股酸意却更加强烈,怕忍不住出了声,商徵忙紧紧咬住唇,试图让自己平缓下来。

齐仲远顿住,随即就伸手捏住了商徵的下巴,迫他转回头来,然后不轻不重地往他嘴上抽了一记,“再敢咬。”

商徵忙松开唇,眼泪却一下子滑落了下来。齐仲远闭了闭眼,又睁开,“哭了?总这么爱哭。”

商徵彻底受不了了,眼泪不停地流,细细的啜泣声也连续不止。

齐仲远停了一阵,竟伸手去给商徵擦上了泪,抹了几下,手湿了,孩子的脸上却依旧全是水痕。

齐仲远皱眉,“不许哭了。”

商徵忙要用袖子擦眼泪,一抬手,恍然意识到自己并未穿上衣,瞬间脸色红了红,倒是止住了泪。

齐仲远便又给他额上上药,动作温柔极了。

商徵大着胆子地,又靠近了点齐仲远,“先生……徵儿知错了……”

齐仲远正上完了药,把药瓶往桌上一放,重重的撞击声。

商徵心里一凉,挪动膝盖往后退了退,低垂下头,捏了捏手指,跪得恭谨。

齐仲远往椅背上一靠,又闭上了眼。

商徵等了良久不见动静,小心抬了头,见状轻唤,“先生?”

齐仲远却未睡着,他轻轻叹了口气,直起身来,“知错?你不知道。”

“先生……”

“下去吧,看看孟珣。”齐仲远的声音淡淡的,甚至又添了些凉意,仿佛刚才上药时的模样从未出现过。

商徵压下满心的酸楚,“弟子告退。”

他身后还有三道不轻的伤,一动,就牵扯着疼。商徵穿好衣服,颤着腿退到门边,却看见他先生直接举起了酒壶就往嘴里倒。

“先生!”商徵急急过去,不敢上手夺,只在他先生身边跪下,“求先生保重啊……先生……求您别喝了……”

齐仲远又灌了一口,“砰”地一声把酒壶放下,“好……不喝了……不喝了……”

他睁开迷蒙的眼睛,看着商徵带着泪痕的脸,“出去吧。”

商徵吸了吸鼻子,“我去给先生煮些醒酒汤来。”

齐仲远似是要阻止,抬了抬手又放下,没有开口。他有些疲累了。

商徵出了门,感受着外面的凉风瑟瑟,眼里又涌上了液体。他缓缓蹲下,把头埋进手臂里,很久很久,才又重新抬起来。先生这里他要照顾着,孟珣那边他也得照看,他没有办法任性。

师兄,徵儿有些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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