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草的古右右

【长途III】二十四

顾易出了门,单泠叹了口气,将门反锁上才转身回来,他看着那一团小小的孩子,走过去,“起来。”

单逸飞抬起头,满脸是泪,他见单泠走近,本能地瑟缩了一下,然后缓慢却没有迟疑地把盖在身上的那件衣服拿下来,跪起身,小心地把衣服整理好,又叠得整齐,恭敬地捧起,“脏了您的衣服,属下,请责。”

那跪姿标准极了,声音也稳得不见颤抖,让人几乎就要忘记,这孩子身后还带着不轻的伤。

单泠看着孩子比顾易瘦小了一大圈的小身子,心里升腾起了挥之不去的不忍。若刚才还狠得下心动了鞭子,停歇了这么一会儿,重新冷静下来的单泠,已经有些下不去手了。

单泠沉默了很久,接过衣服放到一旁,又道:“起来,撑好。”

单逸飞默默地站起,像刚才那样撑在了桌子上,他的目光定向指节处干涸的血迹,有些失神。刚才是刑讯,那现在呢?

 

“单逸飞。”单泠的声音响起,“刚才的这些,你本可以不用挨。为何就是不说呢?”

我能说什么,又怎么说呢?与您疼宠的那个孩子在一起,我已经自惭形秽得低到了尘埃里,千错万错都不过是我无能,我不知道,要怎么说。况且……我已经……说了不会啊。

“你是又打算闭口不言吗?”单泠的声音严肃了一些,却没有了刚才那步步紧逼的强硬。

他不得不承认,他有些心疼了,而同时,他也更加清楚,这孩子的毛病,是需要扳的。

单逸飞颤了颤,“属下知错……属下……属下不敢……”

单泠对这声“属下”并未有过多在意,若只以忘亓论,那称属下也未尝不可——不是他把单逸飞当外人,只是,在惩戒之时,疏离些的称呼,不至于使人乱了心神。

“不敢?不管什么理由,都容不得你的胆怯,也容不得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。”单泠淡淡说着,“凡事自己心里要掂量清楚,畏首畏尾,从来不是一个决策者身上应有的东西。即便做了的结果可能不尽如人意,但不做,必然不会如你所愿。今天你连这么件小事都不敢说出,未来你又会有多少不敢?”

单泠看着孩子的伤痕,轻叹口气,又道:“再者说,当你不会的时候,你的态度是应当的吗?即便是不能问顾易,那师父呢?齐行哥呢?我呢?单逸飞,你的不作为,浪费的是你自己的时间,在这些功课上本身就比别人落后了一大截,自己不知道想办法努力吗?当有一天你坐上了那个位子,你也要因为你的怯懦、你的不敢、你的不会,去送掉多少人的命,承担多少损失吗?”

单逸飞撑在桌上,听着单泠的一句句教责,眼前又成了一片朦胧,他又一次让单泠失望了。

如果有一天,单泠觉得他不堪造就了呢?单逸飞不敢想。

 

“顾易做得是不对,我自会罚他。”单泠又开口,“但单逸飞,你委屈也好,不服也罢,今天的教训给我记好了,从今天起,把你的“不敢”,全部给我丢掉。最后二十下,好好受着。”

单泠不知何时又换回了藤条。扬起手,一下一下地,全抽在了臀腿处。

单逸飞自然感觉得到落下的已经不再是鞭子,他来不及庆幸,就被力道丝毫不轻的藤条又逼出了满头冷汗,但连一声痛哼,都未再出过。

他所求,不过是那人的一句认可,甚至是一个眼神,而他唯一的资本,只有他可用的价值。所以,他会拼尽全力。

 

单泠收了藤条,看着还规矩撑着的孩子道:“起来吧。” 

 

单逸飞这才忍着疼站起,转身面对着单泠,竟跪下,“谢师兄……责罚……”

单泠心中一软,见那孩子满脸的汗泪交织,拿了纸巾递过去,“收拾好,我去拿书,给你把今天的功课重新讲一遍。”

单泠再进来时,单逸飞已经乖巧地立在桌旁。“讲完后自己把题做了,我已经跟师父说了,他会给你检查的。”单泠看着那并不宽松的裤子被重新套上,顿了顿,“做完了,才能上药。”

为什么会是师父检查呢?单逸飞没问,只乖乖应是,见单泠坐下,毫不犹豫地也要落坐,单泠拦下,“站着听吧。”

单逸飞撑得辛苦,却半点也不敢分神,到单泠讲完,又是一头的汗。单泠合上书放在单逸飞面前,“不早了,认真做。明天的训练……”

“没事的师兄。”单逸飞突然抬起头,声音坚定又果决。

单泠颔首,又交待了几句,便离开了。

 

顾易正坐立不安中,处在那所谓比死更可怕的状态里,而其实他最怕的,还是单泠对他的态度。刚才虽然单泠抱了他,他却能感觉得到,哥哥的安慰里少了几分温度。那忐忑在单泠淡声说送他回家时,达到了最大值。

 

顾易坐在后座上,从他的角度,看得见单泠的侧脸,是和语气一样的平静,平静到冷淡。

“哥……”顾易小心唤着,声音有丝丝颤抖。

“有事到家再说。”单泠出声,并未有多说什么的意思。

顾易更慌了。

到顾易家时,顾易先下了车,然后便看到单泠拿着个盒子下车来。等看清了那个盒子,顾易整个人都呆住了,这盒子里,装的是戒尺,是单泠收下他时送给了他,又残忍地收回的,那把戒尺。

单泠看了一眼孩子,“走吧。”

顾易眼眶发热,低着头随单泠进了家门。单泠又一言不发地朝顾易的房间走,顾易咬牙跟上,一进去,就听单泠朝他淡淡地道:“裤子脱了。”

“哥……我错了……你别生气……”顾易的眼眶里噙满了泪水,他站在单泠面前,手臂微微抬起又放了回去,他真的好想扑进哥哥的怀抱里,那个温暖而令人安心的怀抱,可他有些不敢伸手了。

单泠心疼得紧,却还是狠下心,避开了孩子的眼神,“我现在管不动你了?”

顾易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,他默默把裤子脱下,又听见单泠对他说,“趴床上去。”

顾易看见单泠果然取出了那把戒尺,心里更受不了了,他咬了咬唇,后退了一步,“不要用这个打我。”

 

单泠一顿,“不听话?”

顾易仰头看着他,眼里出现些倔强。那个单逸飞,怕也是挨过这戒尺的。他不要了。

 “我不要别人用过的。”

一句莫名其妙的话,单泠突然就明白了些什么,他摇摇头,带着些无奈,“这把戒尺,我只对你用过。”

嗯?顾易反应了半天,脸突然就红了起来,转身闷闷地趴到床上,一动不动。

单泠的面色和缓了些,他拿着戒尺点了点顾易的臀,“小易,哥哥确实生气。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孩子,但今天这样的做法让我有些失望。”

“哥……”

失望。顾易难受极了。

“你的想法我能理解,你可以埋怨我,但逸飞他没做错什么。”单泠叹了口气,“小易,我不希望你变成个会耍心机使手段的孩子。”

顾易最初打动他的,就是那份率真啊。

“我错了……”顾易的声音小小的,“哥,你打吧,我再也不会了……”

“二十下,我不会打得轻。”单泠扬起戒尺,“小易,但你要知道的是,不管你做了什么,犯了什么错,我都不会不要你。所以,没什么担心的。”

怎么舍得,再丢下你第二次。

 

顾易的眼泪流得更凶,他什么也不想了,他只想,抱着哥哥。

于是,在那二十下过后,疼得浑身发颤咬破了嘴唇的孩子,不管不顾地爬起身扑进了单泠的怀里,泪水打湿了单泠胸前的衣衫。

单泠揉着孩子的脑袋,“疼狠了?”

顾易摇头,哽咽着开口,“对不起……”

单泠拍拍他,“已经过去了。来趴好,哥给你上药。”

顾易这才不情不愿地从单泠怀里出来,乖乖重新趴回了床上。单泠拿了药来,给孩子轻轻揉着,“如果你不愿意,以后不用给逸飞讲了。”

顾易沉默了一下,想起今天单逸飞的惨状,轻声道:“我讲。哥放心,我会好好教他的。”

单泠笑了,带着些释然。上好药,单泠把戒尺消好毒放回盒子里,递给顾易,“物归原主。”

顾易颤抖着手接过,忽地笑了起来,然后,又是满面泪水。

 

单泠走后没多久,单亦群就去看单逸飞了。孩子站在桌旁,正专注地做着题,见单亦群进来,忙放下笔,“师父……”

单亦群走过去,伸手揉了揉孩子的脑袋,满手都是湿漉漉的,再一看单逸飞打颤的腿,当即不容分说地把孩子从桌边拉开,“脱了,我看看伤。”

刚才在外面,他不是没有进来阻止的想法,只是他也知道自己宠孩子,总得有人要管着,并且单泠一向是有分寸的,既然要罚那便是有错,长辈不在同一战线总是不行,那种一人要打一人护着的方式,单亦群是不赞成的。

是以,当顾易红着眼睛出来请两位哥哥去给单逸飞求情,齐行问他要不要插手时,单亦群只是摇头,“孩子交给泠儿,该怎么管他自己做主吧。”

可如今,看着孩子这副可怜的模样,单亦群心疼了。

 

“没事的师父……我还没有做完题……”单逸飞亮亮的眼睛看着单亦群,乖巧的脸上有些发白,疼得满是汗。

单亦群气笑了,扬手给了孩子身后一巴掌,后者发出声隐忍的痛哼,便被坐下的单亦群压在了膝头,不容分说地扒了裤子。

“呃……”单逸飞突然间痛呼出声,单亦群手一顿,才发现破了皮的地方有的粘上了裤子,就被自己这么直接扯下来了,幸好面积不大。

“胡闹!”单亦群呵斥,“这还穿什么裤子。”

单亦群再一看那伤,更是心疼得紧,“怎么连鞭子都动了?”

单逸飞被单亦群一训,懵了一下,连疼痛都暂止了些,他下意识道:“逸飞知错。”

“学得和你师兄一个傻样。”单亦群没好气地把孩子扶起来,“走,先给你上点药。”

单逸飞不敢看单亦群的眼睛,怯怯道:“师兄说……要做完才可以上药……”

这个泠儿……

单亦群没再强求,只摇了摇头,去把空调调高了几度,“做吧。”

这意思,肯定也是不许再穿上裤子的了。

 

裸着半身做题,单逸飞有些难为情,他试探地看了看单亦群,却被那直视而来的目光吓得一激灵,再不敢说什么,乖乖拿起了笔。

单亦群端来杯温温的蜂蜜水递给单逸飞,就在一旁陪着,直到单逸飞做完,忐忑地拿给他检查。

“不错。”单亦群看了一番,对上单逸飞不安的眼睛,“这回可以去上药了?”

单逸飞一愣,结结巴巴道:“可……可以……”

单亦群爽朗一笑,把孩子直接抱起来便往外走去。

“怎么惹你师兄发这么大火。”单亦群边给趴床上的孩子上药边问,依单泠的性子,只作业的事,何至于罚这么重。

“是逸飞不懂事,让师兄生气了。”单逸飞紧紧拽住枕头,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。单亦群上药的手法并没有那么温柔,他疼得实在有些吃不消。

 

单亦群没再问,只默默上完了药,目光一移,又看到了孩子指根上咬出的伤。他叹口气,往前挪了一步,把那只手从孩子的下巴底拎出来,看着那慌乱而僵硬的无处安放的小爪子,使了三分力往手背上拍了一下,“尽会逞强。”

单逸飞连日来都无比清晰地感受着单亦群明明白白的疼宠,却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,生出了藤蔓一样缠缠绕绕斩不断的依赖。许是伤太疼,许是心里有那么些可能称之为委屈的东西,他竟有些沉溺了。即便是,这对他的好只是因为另一个人,他也愿意永远活在这美好的梦境里。

“逸飞不敢了。”孩子的声音软软的,平添了些不常有的示弱,又有几分没掩饰住的难过。

单亦群又叹气,“你师兄看重你,难免严格了些,委屈了就跟师父说。”

单逸飞的声音更软了,“谢谢师父……师父……师兄他在哪里……逸飞想,再去给师兄认个错……”

为何师兄从给自己讲完题,就一直没有出现过。是真的,很失望吗。

单逸飞的眸子里有些落寞。

 

“他送顾易回家了。”单亦群说完,便看见那孩子的眼睛更是失了大半的神采,不由得心中一软,“逸飞,师父在这里呢。”

单逸飞抬了抬头,眨眨眼,看着单亦群毫不掩饰的疼惜,双手不自觉地往单亦群处伸了伸,又停住,轻轻握成了拳。

单亦群愣了愣,干脆地伸出手,把面前那小心试探着的孩子抱进了怀里。肩头传来一阵阵温热,单亦群轻笑了笑,将人抱得更紧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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