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草的古右右

【长途III】十八

单泠晚上回来时,神情依旧淡淡的,十二的目光却变得热烈了些,尤其是单泠得知把名字告诉他了后,唤出的那一声“逸飞”,更令他生出了无边的欣喜和渴盼。甚至,他大着胆子走到单泠面前,小心地抬头看着那人,“师兄……逸飞……知错了……请师兄责罚……”

什么罚他都甘心受,只要,师兄别对他失望,别对他不理不睬了。

 

单泠却只是看了眼那依然带着虚弱的身子,没有说话。他不忍责罚满身是伤的孩子,却也不可能在这孩子还带着错的时候,对他温言暖语。

刚才,单亦群把他下午从十二那里问出的事实告诉了单泠,道是事出有因,不必太苛责。单泠却是沉默了一下,对单亦群道,“他在训练营时,因为事出有因,就在考核时重伤了对手。师父……错了就是错了,事出有因,也是错了。”

这句话,是单亦群曾对单泠说过的。

单亦群不再说话,良久后叹口气,“总归这孩子是交给你的,该怎么教你自己看着办吧。”

哪有在外受了欺负的孩子,回到家不是委屈撒娇,而是诚惶诚恐认错呢?被人打了,就只能不还手自己挨着吗?何况涉及三号,那孩子哪里能忍得下。

两人沉默,却都心知肚明,有些委屈,是无法避免必须得受的。

 

单泠的冷淡犹如一盆冰水,将十二又一次从头到脚浇了个彻底,他呆呆地看着单泠看了他一眼便离开,像有什么在一点点地凌迟着心脏,把仅有的暖意尽数抽走,只余看不到尽头的冰寒。他知道,若是在训练营里,未经允许在外动手这样错,被罚个半死也不为过,可他现在,真的宁愿被罚个半死。

 

夜深,十二躺在床上,翻来覆去如何也睡不着,身上的伤被压来压去,疼得更加厉害。他轻轻把眼泪蹭进枕头里,下了什么决心般,起身下了床。

外面一片安静,十二默默走到单泠的房间门口,静静地看了一会儿,然后跪了下去。他不是求原谅,是在,求罚。

不知过了多久,徐南的一声惊呼打破了整室的安静,起夜的小孩看到不远处跪着个人影,吓了一大跳,待看清是十二时,更是惊得连连敲单亦群的门。几人都被惊醒出来,单亦群沉着脸看着十二的模样,半是心疼半是生气,“大半夜的闹什么。”

十二却只是看着刚打开门的单泠,泫然欲泣。

单泠的面容被阴影笼罩了部分,声音也是沉沉的,“师父问话,不会答吗?”

十二咬咬唇,把膝盖调转了方向,朝单亦群拜下,“十二知错,”

这自称,又成了十二。

 

单亦群实在心疼,叹了口气,把孩子扶了起来,“干什么傻事,乖乖睡觉去。”他又看了看单泠,示意后者表个态。

单泠似有动容,却也只是道,“回去睡觉。”

十二的眼泪都要落下,终是不敢犟着,又承了错——半夜打扰到大家的错,然后拖着跪久后发抖的腿,一步步往回走。

夜晚总是最容易脆弱的时候,十二看着近在咫尺的房门,万千情绪一齐涌了上来,他忽地转身跪下,看向还未回房间的单泠,一声哭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“师兄——”

那声音,像极了被雨打湿的幼鸟,在寒风中飘飘摇摇,哀哀切切,绝望得令人心碎。

 

膝盖重重砸到地上的声音在夜晚格外明晰,那孩子却不知痛一般,紧紧盯着单泠,泪流满面。

这个人,是他生命里的光,他在一片严寒中给了他温暖,又在死寂里让他重生,像是那盏小夜灯,成了他所有的希望。他以他全部的生命追逐着,甚至不求这光能照在他的身上,只求,不要连他追逐的权利也被剥夺。

灯光下,那一双水汪汪的眸子里是星星点点的亮光,夹杂着细碎的绝望和悲伤。

如此,已是逾矩。

十二慢慢地,慢慢地低下头,俯身长拜,仿佛,将时间静止。

 

“师父,齐行哥,你们先去休息吧。”单泠朝单亦群和齐行鞠了一躬,长呼出一口气,又道,“小南,你也去睡吧。”

几人对视一眼,都把空间留给了单泠和十二。

“你跟我进来。”单泠静静地看了看跪伏在地的孩子,径直走进了十二的房间。

听见单泠的声音,十二冰封般的血液都活络起来,连忙手脚并用爬起,踉踉跄跄跟着单泠的背影进去,进门时一阵晕眩,差点就摔倒在地上,天旋地转的,却被转过头的单泠伸手扶住了。

 

单泠拽着那几乎没有肉的细细的胳膊,看着那惶恐惊惧却唯独没有退缩的小脸,眼里复杂万分。

单泠放开手,十二趔趄一步,才站稳,便又要下跪。

“站好了。”单泠开口止住,声音里似乎多了些暖意。

“师兄……”十二的眼睛水光潋滟,他局促地站在单泠面前,一时无措,脑子里竟一片空白。

“委屈了。”不是疑问句,是陈述句。

十二惊惶抬头,“十二不敢!”

“逸飞。”十二听见单泠这么唤他,呼吸一窒,又听见单泠道,“还记得,我之前说过的话吗?”

“我给你一个机会,一个另作选择的机会。如果哪一天你反悔了,不愿意了,可以告诉我,我不会逼你。”

单泠一字一句地将当时的话复述出来,他的眼睛看着十二,目光直投进十二的心底,他道,“逸飞,现在,你告诉我,还想不想做这个领主?”

 

想不想?追根究底,他十二能从黑暗中出来,能跟着单泠,能在这里住下,能有师父……不都是因为,他做那个领主吗。

“单逸飞,永不反悔。”

掷地有声,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,像是扑火的飞蛾,竟有些悲壮的意味。

 

“那就没什么委屈的。”单泠的声音像是又恢复成淡淡的了,却并不冷。他看着十二的眼睛,又唤,“逸飞,你叫单逸飞,单,逸飞。”

你是从师父,到我,一脉相承的孩子,唯一的那个孩子。我要你有属于自己的铠甲,自己的坚强,自己的骄傲。你是单逸飞。

 

“逸飞……不委屈。”不知心里做何想,单逸飞只低下头,连毛绒绒的头发都看起来软软的,满是乖顺。

单泠的目光也忽地柔软下来,他坐到床边唤,“过来,我看看。”

单逸飞低着脑袋走过去,垂手站在单泠面前,瘦瘦小小的一只,立得笔挺,双腿却不自觉地发着抖——他跪的时间不短,又遍身的伤,这般撑着的每一秒,都是折磨。

单泠伸手抚上孩子脸上的伤,又掀开了他的衣服,神色莫名。

“齐行哥给你上过药了?”

“上过了……”单逸飞小声答应,眼里又快速泛起了些急切,“师兄……逸飞错了……逸飞真的错了……再不敢了……求您……”

单泠用行动制止了单逸飞的话,他把孩子拉到了身边,竟起身将他抱到了床上。在单逸飞惊到呆滞的表情中,单泠轻轻揉着那泛红的膝盖,“明天,继续训练吧。”

“是。”单逸飞惊喜地看着单泠,眼里竟又起了水光。

单泠一顿,心里软了一软,“好好训练,这次的事就不再追究了。”单泠轻叹口气,“过几天,带你去看三号。”

 

单逸飞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又落下来,一天的强撑,委屈,畏惧,不安,都在单泠的这句话中尽数融化,随着泪水流淌了出来,他哽咽着道,“谢谢师兄。”

“最后一次。”单泠容孩子哭了一会儿,站起身,“再让我看见你动不动就哭,可要罚了。”

话虽如此,语气却是难得的温和。

单逸飞连忙擦眼泪,然后抬起泪朦朦的眼睛,“是,逸飞知错。”

连哭都是错吗。

孩子本能的毫不犹豫的认错让单泠的心里说不出的滋味,他沉默了一下,抽了纸巾给孩子拭去泪痕,“休息吧,没多久又该起了。”

单逸飞受宠若惊地看着单泠收回纸巾,乖乖躺了下去。单泠顺手给人掖了下被角,转身离开了。

 

第二天的训练,单逸飞表现得更不尽如人意。遍身伤的孩子带着前一天高强度训练下的酸疼和乏力,做完昨天剩的六遍套路后,就被要求和单泠过招了。

毫无悬念地一次次被打倒,又一次次爬起来,单逸飞连出手的余地都没有,躲得狼狈不堪,连手指都是发颤的。他能感觉到,昨天被那些人打到的地方,疼得愈发剧烈起来——单泠没有半点避开伤的意思,甚至,每一下都像是在往伤处招呼。

直到单泠的手在离单逸飞青紫的脸颊一厘米处停住时,单逸飞终于明白了单泠的意思。

 

看着孩子乖顺跪下,单泠才道:“不出手,不代表就要任人宰割。今天不练别的,什么时候能连续五招不被伤到,什么时候结束。起来。”

单逸飞原来所学,都是进击为主,从未有哪次训练的要求是,不被伤到。单逸飞舔舔唇站起,还未做好准备,单泠便又开始动手,招招快速而凌厉。

单逸飞才发现,光防守,也已经困难至极。

单泠看着一次次强撑着站起来的孩子,心里一声轻轻的叹息。这样的训练,顾易也经受过。他还记得那孩子闹情绪站在他面前,说自己做不到,然后,他便叫了十二出来,没有意外的,顾易败得一塌糊涂,那个骄傲的孩子垂下翅膀,却让他心疼到了骨子里,再然后,他收了顾易为徒。

那个孩子啊,占据了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,即便无师徒的缘分,也永远是他最在意的弟弟。

 

逸飞和顾易,真的很不一样。不管什么要求,顾易也许会质疑,但逸飞从来不会。他只是拼尽全力地去做到,去完成,不论那严苛的要求是否真的超过了自己的极限。单泠看着摇摇晃晃的单逸飞,只觉得像看到了曾经的那个单泠。

他敛了心神,眼里又是一贯的平静,“再来。”

渐渐地,单逸飞虽体力不支,却找到了些门路,竟真的避开了五招。也许,也有单泠放水的成分在。不过事实如何,单逸飞并不知道,他只是瘫软在地上,挣扎了数次才终于站起。

“今天一样,跑回去。”单泠面无表情,连语气也是淡淡。

 

单逸飞想起昨日种种,心里酸酸的,他低头回答了声“是”,抬起头来,却见单泠已经到了门口。

“跟上。”单泠的声音传来,单逸飞一懵,本能地跟过去,才意识到,单泠是要和他一起跑。

单逸飞一直跑在单泠后面两步的地方,看着单泠的背影,感觉到他跟不上时单泠有意无意放慢的步伐,鼻子一酸,又险些落泪。

小孩忙睁大了眼睛,拼命把泪意全都压了下去。师兄说的,不可以哭。

 

回到家时,单逸飞几乎是用走的了,刚到门口,就疲软得站也站不住。单泠本不准备惯着他,见那模样还是有些不忍,终是伸手把人扶住,另一手去开了门。

门被打开,单泠一愣,脸上瞬间洋溢起了惊喜,“小易?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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